妖兽。降阶后黯然消逝的妖物寿元,陡然将老者额定命数从百五十岁,降低到不足百岁,急剧腐化身躯。
就现下情形看,老巫覡能否活过下月都是个问题,就更别提下一个丰收了。
“她来了……”梅硕没头没脑地说了句。
“谁来了?”老巫凡将杵制好的药膏倒出,调配上数种虫液鳞血搅拌,吞喝着咽下喉咙。
喉结磋磨,肠胃翻腾,从梅销服食的表情看,这混合物的味道恐怕还是不亲身尝试的好。
不过,常言“良药苦口利于病”。服下这剂猛药后,老巫覡脸上竟难得泛出一丝红晕,仿佛夕阳坠落前的余晖,安详且寂寞。
“您忘了吗?”梅硕冷笑着,将谜底揭开。“就是那个害您命不久矣的恶毒婆娘,就是那个在新安居里,让你我饱受折辱的女修,就是那个……”
“够了!够了!!”和煦夕阳陡然变作爆裂火球,起身燃起低沉咆哮的怒焰。“告诉我,那贱人在哪儿,在哪里?我要在她四肢切出万千道伤口,填塞蜜露引蚂蚁啃食!我要戳穿她耳膜,剐去她眼珠,割掉她鼻子,敲光她牙齿,碾碎舌头……”
眨眼间,酷刑的幻象一幅接着一幅,如无声的胶卷带,跌宕起伏。
“你做不到
。”梅硕怜悯地摇摇头。
“什么!?”
老巫覡转过头,双瞳迸射出毒焰,咬牙切齿道:“你是说我做不到?说我做不到!!”
竹楼内空气在颤抖,就像是被无形煞气所浸染,与呼吸间散出森寒彻骨。
“是的,你做不到!”梅硕没退缩,他反顶针对视,缓缓讲述说。“她是以天目宗主使身份来的,她叫……”
——天目宗主使?
怒焰霎时被冻做冰花,梅销老巫凡有如一截僵硬木头,直挺挺地坐下,面色愈加灰败,甚至能闻出一股死尸气来。
“是啊……我做不到……”呢喃声,渐渐荡漾,褪去竹楼颜色。
现下关头,族长梅豪绝不容许天目宗使节有失,老巫祖也不会支持梅销的报复想法,他确实是无能为力,无能…为力……
“但是我不甘心啊!!”挣扎的呜咽,哭诉响起。“我是真不甘心啊!真的不……”
对呼吸死亡的老巫凡而言,什么族裔传承,什么关系厉害,他真全想抛弃,甩一边去不理会。
但是……
“这就是天数啊——”长掩下,梅销颤抖枯枝,从竹箩里小心翻检出一个人偶。
人偶做得很精细,连手指都被兽皮裹修缮细致,看去就如同一尊芭比娃娃。事实上,这是巫方道中祈禳厌劾所须的假替之物,也就是后世传述的所谓针扎小人,或是某封神故事里的钉头草人。
古巫言“祝宗卜史”,这“祝”即为祠祭祝祷,同时又通诅咒之意。现今的巫方十六道,如祈禳厌劾、转移灾祸、巫蛊、祝由等皆源于古“祝”。其施展法门有喷唾、号呼、禹步、画地等,不过最常用到的,还是偶像媒触。
“可惜了,真是可惜了啊……”老巫覡转将浊泪滴下,湿润面颊长叹。
要知巫蛊之术,远非寻常扎几个草人,写上道对方生辰八字黄符即可施展。便如眼前人偶,是老者几经祈炼方制成的假替物,它内中含有当日秦梦琉的一丝碎发,方堪合用。
再下一瞬,当梅销准备将这人偶抛弃时,偏巧有只茁壮手臂将假替物牢牢抓住。
“等等,叔伯!”
一把抢下巫蛊人偶,梅硕沉声劝诫道:“莫要着急,且等我把话说完,你再做打算亦不迟……”
“什么?”
老巫凡抬起头,仰见到一双狡诈如毒蛇的眼瞳,冰冷且执着。
隔了半个时辰后,一老一少才携手走出竹楼,看老巫覡面色,像是被斜阳涂上一层诡异赤霞,狰狞而艳丽。